雨下了几日总算停了。太阳在轻薄的云层里探头,照得秋日黄叶满枝的树都成了金红色的花簇,大红大紫,热闹非凡。窗后的细竹帘被一只如玉的皓腕举着,沉朝颜整个人压在车厢的壁板上,恨不得把大半个身子都挤出去。谢景熙坐在她身后,气得心口都疼了。新罗使团入京,国宴和观礼之后,照例是要由皇上赏赐秋猎同游,以示皇恩。今日谢景熙伴驾出游,就是前往距沣京五十里之外的骊山温泉猎场。自上次从西大营回京,两人一连十日都不曾见过。沉朝颜这人风风火火,有事没事都是她缠着谢景熙不放。所以这次回了沣京,谢景熙也如往常一般,忙着大理寺的公务和手上的几桩案子。一开始他并未察觉不对,直到叁日后的某天,他安排在沉朝颜身边的暗卫突然来报,说昭平郡主进了趟宫,快要把皇上私库里的绫罗绸缎都搬空了。据说是从苏州府请了最好的师傅和绣娘,连夜赶制什么新装。谢景熙有点意外。沉朝颜这人娇纵跋扈是真,可到底是沉家教导的女儿,要说她奢靡铺张,只怕是宗正寺那帮总跟她过不去的言官都不会承认。所以她此番偷偷摸摸地赶制什么新装,该不是为了两人那拜了一半的堂,提前准备吧?谢景熙心头突突的,像熏着了一盆炭火。他面上云淡风轻、装作浑不在意,却当日就吩咐了裴真清点他名下的田地屋契,准备上交“正主”。然而一天过去了、两天过去了,谢景熙等到新罗使团都入京了,才在含元殿的国宴上看见她一身锦缎华服而来,与新罗王世子相谈甚欢……再说今日这行猎,谢景熙本因公务繁忙,被李冕特许不用伴驾的。可昨天裴真从暗卫那里带回个消息,说此次骊山之行,昭平郡主自请为新罗王子伴游,以尽地主之谊。连日cao劳的谢寺卿终于搁下写了一半的卷宗,当即安排好大理寺公务,于次日一早便等在了伴驾的朝臣之列。本以为某人做贼心虚,被他堵上门来会躲闪或恼怒,而沉朝颜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依旧同他亲近,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邀他共乘。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郡马,谢景熙虽然不愿,但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,于是昂首挺胸就上了昭平郡主的车辇。马车碌碌,晃动着车厢里满地的碎阳,谢景熙背靠壁板双手扶膝,再次始料不及地看了沉朝颜一路的后脑勺。手上的白玉扳指都快被他捻得发光了,沉朝颜却从始至终盯着那个骑马随行的王世子,嘴角还时不时就漾开一抹娇俏的弧度……谢景熙气得太阳穴直跳,却偏生连甩脸色都做不到,因为那人压根儿不往他这边看。“嗒!”火烧火燎的时刻,一声轻微的响动吸引了谢景熙的注意。他垂眸往身侧的空处看去,一个指节大小的金龟子正巧撞进车厢,收了翅膀落在谢景熙腿侧。阳光映在上面,色泽金润油亮。谢景熙深眸微紧,心中倏地有了计较。沉朝颜在车窗上趴了快一个时辰,表面笑靥烂漫,实则早就腰酸背痛。此时她虽看不见谢景熙的表情,但从他沉默的一路来看,沉朝颜敢确定,此刻这人估计连活剥了她的心都有了。累是累一点,但只要能气到那个老奸巨猾的狗男人,她如今的苦只能算痛却快乐着。沉朝颜心中得意,不免表演得愈发起劲。她思忖着自己最好看的角度是左脸,便微微将左边脸往新罗世子的方向侧了侧。也不知是不是车窗上的篦帘搔到脖子,她晃了晃,依然觉得痒酥酥的,便伸手去挠。然而这一挠,却摸到个滑滑硬硬的小圆球,沉朝颜以为是步摇上的五彩珠玉,直到那只小圆球突然飞了起来。“啊——啊啊啊啊啊啊!虫虫虫!”沉朝颜尖叫,惊慌失措地逃离了窗口。额头撞上一片温热,紧接着她张开双臂,遵循本能地将某人的脖子紧紧搂住了。呼吸交错,她的脸都已经贴上了谢景熙的鬓发,而那人却仍旧岿然,用那副淡之又淡的嗓子问了句,“怎么了?”沉朝颜一整个人都扑在他怀里,扯过他的手臂挡在身前,哆嗦道:“虫、飞虫……好大的飞虫。”谢景熙哂了一声,伸手将那落在垫上的飞虫捞起,放它出了车厢。金龟子振着翅膀飞远,直到窗上的竹帘被放下,沉朝颜都还保持着环抱谢景熙的姿势,战战兢兢地将封闭的车厢四处都看了一遍。“怎么?”谢景熙问得淡然,一副奚落的语气,“郡主还不下来,是觉得臣的大腿好坐,还是臣的胳膊好搂?”话落,那两只环抱他胳膊的手,才总算是松了一松。明艳的芙蓉面上浮出两团红晕,是她方才情绪激动给吓出来的。而那双狡黠的眸子在谢景熙面上匆匆扫了一圈,惶然褪去了,沉朝颜的眼底浮现出一抹狐疑。“谢寺卿。”她歪头攫住谢景熙的视线,语气悠缓而笃定地道:“刚才那只虫,是你故意扔的吧?”这人是在跟他开玩笑?还问是不是他故意扔的?当然是他故意的。实则扔虫子的时候,谢景熙只是一时兴起,想着娇生惯养的贵女,对这些小东西不甚了解,自然会害怕一些。却不想这随意一试,却给他找到了软肋,人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昭平郡主,竟然害怕这种无害的小虫子。想想就觉得舒畅。可他堂堂大理寺卿加郡马能承认自己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么?
不能。于是谢景熙摆出副冷漠的态度,揶揄沉朝颜道:“臣本就是郡主的郡马,名正言顺,郡主若想亲近微臣,大可坦荡一些。”言讫还一脸玩味地看她,搂着她的手接着便收紧了几分。“……”沉朝颜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