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昭戎警惕地转过头。隔着床帐,他看到一个人影脚步轻盈地走到床榻边,略有徘徊。“还算不错,你的力量很强。”床榻边传来此人嗓音清越的评价,语气里带着一丝勉勉强强的意思。陆昭戎看了看光墙,心防松懈下去,问:“什么力量?”床帐上的人影似乎换了个更轻松的站立动作,回复说:“情感的力量。”陆昭戎皱了下眉,没有贸然开口问。人影似乎也在隔着床帐打量他,并不避讳什么,也不打算解释,说:“我问了你的侍从,你大概昏睡了半个月,要吃些东西吗?”陆昭戎心底微动,反问道:“你能送进来?”人影安静了片刻。“不能。”人影说,“你可以自己出来。”陆昭戎瞥了他一眼,说:“我出去,怎么保证你不会伤害我?”人影似乎因他的话陷入了沉思,语气里有些不解,问:“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伤害你?”陆昭戎轻手轻脚地靠躺回床头,问道:“如果你不想对我做什么,为什么不先报上名号?是怕我记住你,回头报复吗?”人影沉默半晌。陆昭戎转过头,心里盘算着于长玉什么时候能回来,然后问:“你是哪边的?天虞还是大荒?”人影顿了一下,笑了两声,回应道:“你知道的还挺多。”陆昭戎便接话道:“自然。你既来找我,便该知道长玉是我什么人,还是对我仔细些。”人影在原地站了会儿,似乎被他的话堵住了,想了想又说:“我进不去,你也出不来,没有谁占了上风,但你会被消耗在这里。”陆昭戎闻言轻笑,回复说:“如果真是这样,你不必在这里同我拉扯,守着就好。”人影沉默下去。陆昭戎看着空中漂浮的飞尘,闲聊般问:“外面热吗?”人影身形晃动,盘腿背对他坐在了床榻边的地上,说:“热。”陆昭戎点了点头,“你可以喝些凉茶。”人影便笑:“你不知是敌是友,便请我喝茶?”陆昭戎平和地笑笑,回说:“我没有您这类的朋友,但请您喝茶是来自人间的基本礼节。”人影偏了偏头,似乎想隔着床帐看他,但克制住了,问:“你在指责我无礼?”陆昭戎并不推脱,承认道:“无故入人室宅庐舍,上人车船,贼盗匪寇之辈。”人影沉默半晌,笑了一声,评价道:“我还以为你会很谨慎——你很锋利。”陆昭戎下意识往回追忆了一下,不觉有何处过于不妥后回复说:“毕竟是人间,一方水土,一方规矩。”人影再次沉默,许久没有再说话。
陆昭戎便说:“床边应该有凳子。”人影安静片刻,起身拎来了板凳,重新坐下。这就是要随规矩了。陆昭戎顿时松了口气,询问道:“你过来我这里,是有什么私人问题不好交代吗?”人影语气里减少了评价的音调,显得多了几分尊重,认真询问道:“你为什么这么认为?”陆昭戎平和地笑笑,回说:“我听长玉提起过,大荒和天虞不太一样。你并没有提前了解过我很多,如果是大荒,应该不会这样做事。”人影点头,似乎在思考,没有说话。陆昭戎便安静地等着。人影沉吟许久,开口:“你如今染上神息,身负气运,我想来问问你,关于你未来的路,你想怎么走?”陆昭戎短暂消化了一下神息与气运,思考了片刻,反问道:“这是你不该当着长玉的面了解的问题吗?还是你打算干预我的行为?”人影沉默片刻,回复说:“这是我该独立了解的问题,很抱歉打扰到你,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。”陆昭戎了然。这个人是来观察他的。看来长玉在天虞的地位可能要再高一些。陆昭戎缓了缓心情上的压力,彻底抬高了身份,问:“你是天虞山的还是不虞山的?叫什么名字?”人影沉寂下去。陆昭戎不慌不忙地等着。忽地,人影深吸一口气,从凳子上站起来,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奇怪的礼。陆昭戎默然,忽记起第一回把长玉带到家里见陆衡,他也是这般行礼。长玉一直这样给父亲母亲行礼。他一直以为,这是天虞山见长辈时独有的礼节。现在看来,好像并非如此。而且,就是因为这个礼,才有那一回不愉快的事。正出神,人影的声音传过来,闷闷的音调透出他多少不太乐意的心情,自我介绍道:“我叫于小鱼,天虞山的继承者。我神于长玉,乃地祗之首,天下山川之主。”陆昭戎顿了一下,道,他便是于小鱼?好像和两年前在天虞山见他不一样,和想象中也不太一样。不过……地祗之首。长玉好厉害。于小鱼静待半晌,听不到他回音,于是未曾起身,继续闷着声音说:“承蒙照顾我神,天虞携礼见过共主,请共主下榻。”“……”陆昭戎浑身僵了一下。——什么主?“共主大人?”于小鱼言语艰难起来,“您——是对天虞有什么不满吗?”